来源:乔芊
站在2020年,很多人哀叹说一个时代已经过去,世界缺乏新的机会。这有点像2010年时,BAT三巨头鼎立,人们同样悲观。但移动互联网十年证明,他们错了——唯有变化才是永恒。
起航
2009年1月7日,工信部外事楼内,时任工信部部长李毅中亲手将3G牌照发放到中国移动、中国联通和中国电信三家运营商高层的手中。和其划时代意义略不相称的是,整个仪式极其简短,只持续了半小时左右。人民网对此评论称,“3G之路饱含着几代电信人的梦想”,“其意义不仅是我国自主标准将大面积商用,更有利于拉动经济增长和消费”。
而世界范围内,智能手机已经在加速普及。2008年,苹果发布首款3G手机,当时iPhone在智能手机市场的占有率还是8.6%,到了2009年,这个数字几乎翻了一倍。那个消灭键盘、用手指操控的神奇产品,带着乔布斯的“现实扭曲立场”席卷了全球。
大洋彼岸的张小龙也在思考它的可能性。
2010年11月19日,iPhone 4面世5个月后,这位偏居广州的著名产品经理在腾讯微博上敲下了一段“呓语”:我对iPhone 5的唯一期待是,像iPad (3G)一样,不支持电话功能。这样,我少了电话费,但你可以用kik跟我短信,用Google Voice跟我通话,用Facetime跟我视频。
当时,张小龙在腾讯的功勋是带领QQ邮箱超越网易邮箱成为中国最大的邮件服务商,初步证明了自己的产品能力,而他所供职的腾讯,在经历两个月前3Q 大战的炮火后,开始系统性反思自己——马化腾在一封名为“打开未来之门”的全员信中说,“过去我们总在思考什么是对的,但是现在,我们要更多想一想什么是能被认同的。”在此之前,腾讯是一家通过流量赢家通吃、爱山寨和模仿他人,并因此背负巨大骂名的公司。
Kik是2010年10月由一群加拿大大学生发布的即时通讯软件,两周内注册用户超过了100万。张小龙是在QQ邮箱的阅读空间里第一次知道它的。一个深夜,他给马化腾写邮件,建议由他的广州团队做一个类似kik的产品,马化腾当即回复同意。
在另一个时空,比马化腾更快做出决定的是雷军。当时小米第一代手机还没发布,雷军就在内部组建了名为“小米通”的部门。kik发布仅仅一个月,米聊就发布了。又过了一个月,微信发布。腾讯创始人张志东在一个私人场合对小米合伙人林斌说,“微信对腾讯来讲,是个很重要的战略部署我们肯定会做,而且是用重兵来做。”
面对工程资源、钱和求胜意志都远远超出自己的对手,雷军果断决定收缩米聊,“一家公司不可能在创业初期什么都想要,如果都想要,往往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米聊之外,中国移动的“飞聊”、网易和中国电信的“易信”,都没能对微信构成任何实质性的困扰。2012年底,腾讯召开的圣诞晚会开始前,腾讯总裁刘炽平做在一段发言中称,“庆幸有微信,腾讯拿到了移动互联网的船票”。
“船票论”此后深入人心,它是一段时期内,互联网公司唯恐错过时代巨轮的焦虑心态的生动再现。正如雷军在2019年的一次私人聊天时曾感叹:“我们真的赶上了一个好的时代,看上的方向没有一个是小的,上天一出门,就给我们发了三张好牌。如果是今天,找三个有巨大潜力的方向,很难。”
有趣的是,这三个方向,正是后来被微信抓住的即时通信、被滴滴抓住的共享出行(小米一度做过一个叫做“小米司机”的项目),以及被小米抓住的智能手机。
2010年,BAT三巨头鼎立,中国互联网似乎大局已定:谷歌该年1月宣布退出中国市场,百度成为最大获益者,一度超过腾讯成为中国排名第一的互联网公司,浑然不知搜索将在智能手机时代被分割,而自己将会下注本地生活但一败涂地;阿里已经成功将淘宝变成继B2B之后的核心业务,张勇把第二届双11也办得小有排面,此时距离阿里产生转型危机、喊出要“All-in无线”还有3年时间。
改变未来的火花当时还不起眼,2010年,主流世界还是另一番模样。在当年《第一财经周刊》的年度读者调查中,QQ刚甩开MSN,中国移动正强推的“飞信”也尚有一席之地;新浪依然是资讯网站第一,7%的受访者甚至把它设为浏览器首页,让新的一天从读新闻开始;开心网和人人网风靡一时,是当时最受欢迎的社交网站;优酷土豆则是视频网站第一第二,迅雷第三……这一年,诺基亚依然市占率第一,但这份调查中最重要的一个信号是,只有11.46%的公司人表示未来还会考虑继续使用诺基亚手机,而苹果获得了49.78%的票数。
以2010年为移动互联网元年看,中国未来十年最闪耀的新星当时都还不是大人物。
横跨技术与商业的李开复率先觉察到移动互联的机会,创办了创新工厂孵化此类项目。前谷歌中国工程师蒋凡就是入驻者之一,他这年4月创办了友盟:一家分析APP数据表现的公司。三年后,他将成为阿里从PC向移动转型的关键人物:当他认为友盟商业价值有限、最终卖与阿里时,他成了阿里体系里罕有的、懂得移动互联的人才。张勇挽留他留在淘宝,而他在两年内就把手淘做到日活超1亿,并最终改造为千人千面的一款APP。
这一年,连续创业者王兴决定从饭否网项目上move on,在3月上线了美团网。复刻了Groupon模式的团购是当时最火爆的创业模式,“千团大战”价格战、地推战一开始就打得激烈,跟他此前技术范儿的社交领域全然不同。这年的美团年会上,王兴用“既往不恋,纵情向前”与自己也与诸君共勉。
仅仅一年后,智能手机就给这门生意加了buff。作为最重视技术的一家团购网站,美团2011年春节后率先开始做移动端,到了2012年底,来自移动端的交易额已经占其整体约三成。
2010年时,王兴的同乡张一鸣当时已经离开王兴团队一年多,正在九九房当CEO,这是酷讯房产频道的变体。他将在2011年底辞去这个职位,转而筹备信息流新闻聚合网站今日头条;随着智能手机拍摄功能的进化、带宽费用的降低,五年后,短视频app抖音将带着字节跳动集团第二次腾飞。
那一年,程维还在阿里巴巴B2B部门做销售。他将在两年后辞去阿里巴巴支付宝B2C事业部副总经理的职位,花9个月先后尝试了6个创业方向,最后选定出行——2012年9月,滴滴在北京上线,而这个领域的先行者易到已经跑了两年。
也是一年,黄峥刚把欧酷卖给自己的谷歌前同事、外贸电商网站兰亭集势的创始人郭去疾——欧酷是黄峥2007年创办的卖电子产品的B2C电商网站,类似京东。黄峥见过刘强东两次,意识到相比刘强东,自己不够接地气。于是黄峥卖掉公司,转身带着团队去做电商代运营。属于他的大机会要到2015年才到来。
此后的故事大家已经耳熟能详。奥地利作家茨威格曾经浓墨重彩记录下几个影响世界历史的关键时刻,中国移动互联网此后十年乃至几十年的浩荡起伏,也都能回到如上几个闪耀群星升起时。
背后的人
在美团、头条们的故事里,还有些无法缺席的人。
2010年美团网刚上线没多久,沈南鹏很快找到王兴,从3月谈到9月,给了美团1200万美金,由此红杉成为美团唯一的A轮投资人。事实上,4年前红杉就投了大众点评,也是其唯一的A轮投资人。此后沈南鹏持续增持,并在2015年推动这对宿敌合并,至美团2018年上市,红杉获得了20亿美金以上的回报。
也是这一年年初,在雷军决定了下一个创业方向是手机时,他拨通了老朋友刘芹的电话。那通电话持续了12个小时之久,以至于刘芹的妻子曾经三次来到书房看他是否打完了电话。共同推演完小米的商业模式后,刘芹决定向小米投资500万美元,正是这笔投资,令晨兴资本8年时间内获得了866倍的回报,平均每年2.3倍,成为中国创投史上的经典故事。
2012年农历新年,张一鸣在一家还没营业的咖啡厅内,用一张餐巾纸向SIG王琼描画了“今日头条”的产品原型,王琼当场决定参与天使轮和A轮,共计300多万美金。若以最新估值1800亿美金计,头条上市时这笔投资回报将达到几千倍,又一个惊人的传奇。
可以说,中国移动互联网10年是一部商业模式创新和资本力量共同编织的历史。除了流派众多、以给LP赚得高回报为目标的风险投资者们,阿里、腾讯两大战略投资者也在用钱下注,某种程度上,他们的终极目标更为纯粹——通过投资让自身变得更安全、更长期。
早在2011年,在讨论“什么是腾讯开放能力”的总办会上,马化腾让16个高管写下自己认为的“腾讯核心能力”,最后汇总下来两条:资本和流量。此前十年,腾讯的投资是控股或全资收购式的、强业务关联的(以网游领域为主),但从此时开始,前高盛亚洲投资银行部执行董事,腾讯总裁刘炽平将腾讯投资战略变为“以资本推进开放”,“将半条命交给合作伙伴”(马化腾语),正如“腾讯产业共赢基金”中的“共赢”一词所勾勒的那样。
相比之下,阿里战投走上了一条截然相反的路。自2013年马云宣称“移动业务没有跟上竞争对手腾讯”后,阿里战投从此前的财务投资,转变为强调与主业强绑定的战略投资,且对入股标的的占股比逐渐从20%提升到30%以上,甚至收购。
自2011年起,腾讯和阿里就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军备竞赛,至2014年达到巅峰。
阿里于2011年以5000万美金领投美团B轮融资,腾讯则在2014年投资了大众点评;
阿里在2013年投资快的400万美金,随后不久,腾讯便以远超对手的1500万美金押注滴滴;
2013年,阿里巴巴入股新浪微博18%以对抗微信;
2014年,阿里巴巴投资优酷,并最终全盘吞下,和腾讯旗下视频业务,百度旗下爱奇艺,形成鼎立之势;
同在2014年,腾讯先后以占小股形式投资京东、58同城等交易平台,以制衡阿里。
可以说,腾讯和阿里坐山观虎,他们在本地生活、出行、视频等领域的“代理人”则在巨额资本的扶持下进行着一场接一场激烈的角逐,某个赛道上的参战者从许多个,到两三个,再到一个。有时垄断看似达成了,新的对手又从边缘侵入。
到2014年时,千团大战只剩下美团、大众点评和百度糯米前三名占据80%以上的份额,美团一家则超过50%,战争开始进入收网阶段。不过腾讯对于大众点评持股20%的投资多少还是令王兴感到了压力,美团那一年的年会主题是“危·机”。
与团购相比,彼时更有悬念的市场是打车。2013年9月,滴滴正式接入微信,滴滴求打车,腾讯求支付份额。随着新一轮融资到位,滴滴主动发起价格战,快的则在阿里支持下跟进,这场“你增加1元补贴,我就增加1元补贴”的疯狂补贴+支付大战从2014年1月一直打到5月,双方烧掉近20亿元。
另一对缠斗十年、终于临近终场的对手是58同城和赶集。在招聘、房产、二手车、生活服务等每个核心领域,双方都在拼杀,从铺天盖地的广告大战可以一窥战况之猛烈。前赶集网CEO杨浩涌曾经表示,若未合并,2015年两家公司的广告预算都超过2亿美元。
如同姚劲波和杨浩涌之间的互不退让,携程梁建章和去哪儿庄辰超的对抗也在2014年达到白热。靠街头发卡起家的前者坚信“一味烧钱的企业不能持久”,做搜索起家、技术至上的后者则认为“守旧的行业老大总会被取代”。
当战争双方都弹药充足,无法彻底消灭对方,看不到尽头的烧钱竞争只会无限拉长盈利可能时,求和成了唯一出路。或是出于管理层推动,或是经过投资人的撮合,自2015年初到年末,滴滴和快的(2月)、58同城和赶集(4月)、美团和大众点评(10月)、携程和去哪儿(11月)先后宣布合并,大并购之年到来了。
至此,新滴滴、新美团成为移动互联时代最有代表性的公司之二——完全基于手机端和LBS(Location Based Service)技术,以日均千万订单级别的高频服务,深刻重塑了人们的生活方式。
巨头资本扶持下小巨头的长成,可以说是移动互联网十年中前半段的最重要的脉络。在这个过程中,腾讯和阿里获得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通过投资滴滴和快的,腾讯和阿里迅速扩大了微信支付和支付宝的用户量,移动支付成为新的基础设施,从而巩固了两家公司的护城河,进而为拼多多这类下半场公司制造了机会;但是另一方面,美团、滴滴均通过游走在腾讯和阿里之间,让巨头彼此制衡,从而为自己赢得了充分的成长空间,大并购进一步稀释了巨头的影响力——滴滴之于腾讯、美团之于阿里,都成了逐渐脱离他们掌控、甚至互相仇视的存在。
寄望于投资而非亲自下场的巨头是喜忧参半的,但战投捕猎的步伐不会停止,尤其当对手在不断变换阵型。比如近两年,腾讯战投在信息流、内容消费和社区社交领域频频出手,投资了知乎、斗鱼虎牙、快手等,显然是在遏制阿里之外,还要遏制势头凶猛的字节跳动。
胡润研究院于今年8月发布了《2020胡润中国独角兽排行榜》,估值超过300亿元人民币的33家未上市公司中,20家背后有阿里或腾讯的身影,其中滴滴和小红书,同时接受过腾讯和阿里的投资。
“下半场”突围赛
许多美团员工表示,他们所在的是一家极其强调方法论的公司。从王兴到王慧文,都经常在内部分享一些独特的人生思考。某次,王兴讲到两支探险队的故事,一支强调纪律性,无论天气好坏都坚持日行30公里;另一只因环境天气而变,有时多走有时少走,结果前者最终达到了终点。这个故事是希望传达,做事情应该每天进步一点点,通盘无秒手才是至高境界。
2016年7月,也是在一次内部讲话中提出,王兴提出了“中国互联网进入下半场”的著名论断:“之前互联网发展很大程度上靠的是人口红利,不管是早期PC网民迅速增加,还是过去几年移动互联网用户激增,大家发展方式哪怕粗糙一点,成本高一点都不要紧……但现在,智能手机销量不再增长,网民增长也大幅放缓,这个时候两条路:要不开拓海外市场,要不精耕细作,把原有用户服务得更好。”
“下半场”一语自此被广泛引用,如何应对移动互联网流量红利的消失,成为所有科技公司包括大公司的头号难题。
一组数字可以直观地展示所谓移动互联网“下半场”的本质。据IDC数据,2012年,每个季度中国智能手机用户数都以高于100%的速度增长,2013年开始增速有所下降,而到了2015年,中国智能手机用户数在每个季度的增速都不到5%,甚至还出现了负增长。
事实上,一些公司的实践已经走在前面。早在2014年,阿里就入股了银泰百货,此举也成为阿里布局各类线下零售业态的肇始,而这距离马云在2016年云栖大会上第一次提出“新零售”概念还有两年之久;2015年9月,小米在北京当代商城开出第一间线下店,昔日颇具先锋性的“互联网手机”品牌、“互联网思维”代言人终于走向线下,对整个行业乃至互联网圈释放出明确信号。
线上流量之贵挫伤了许多创业公司的未来,36氪2016年的文章《买不起的流量》当时引发了广泛共鸣。但与互联网主流人群的直观感受相左,此刻线上流量其实并未枯竭,它只是存在于大家的盲区中,而快手、拼多多和抖音正是因此在下半场快速崛起。
2013年初,结束了创业项目“圈圈”的宿华见到晨兴资本投资人张斐,跟他聊了20多个“新方向”,张斐都觉得不靠谱。彼时,张斐投资的另一个项目、正在尝试从GIF工具向短视频社区转型的快手,恰好需要一位成熟的CEO。在张引见下,技术出身的宿华和产品出身的程一笑见面了。2014年年底,快手GIF改名快手。
同一年,今日头条凭借出色的算法能力从门户新闻客户端里脱颖而出,用户量达到一亿,字节跳动开始探索其他产品。2016年9月,运营出身任利锋带领一只小团队做出了一款名叫A.me的音乐短视频产品,这个模仿Musical.ly、早期数据平平的实验项目此后改名为“抖音”。
依靠凶猛的获客,强势的运营和字节大中台的推荐算法,抖音在2018年春节迎来爆发——一个春节日活涨了3000万,而同期快手的增长是1000万。到2018年年中,抖音首次对外官宣其日活达到1.5亿,下半年反超快手已经没有悬念。此后的内容+社交赛道,字节第一、快手第二的两分格局延续至今。
严格来说,成立于2011年的快手和2012年的字节都仍是“上半场”公司,而唯一一个真正诞生在2015年之后,市值超过千亿美金的公司,只有拼多多。
2015年,经营着电商代运营和游戏生意的黄峥决定再次创业。这次他看上了“水果”生意。只花了半年时间,主打在微信里跟熟人拼团买水果的b2c电商“拼好货”就做到细分市场第一名。模式被验证后,黄峥的游戏团队又成立了一家叫拼多多的公司,采用平台模式。2016年底,两家公司合并,收缩B2C,平台模式一路飞奔至2017年底百亿月销,引发了电商圈巨震。
粗略来看,快手、字节和拼多多这三家公司有一些共同点:都经历了某个重要的战略节点——快手从GIF图向短视频社区转型、字节在今日头条后制造了抖音,拼多多舍弃了拼好货的BtoC模式专注平台模式;经过次节点后,以极快的速度长大——快手日活从一千万到达一亿花了两年时间,抖音的诞生以一己之力拉动字节估值从百亿到千亿美金量级,而拼多多甚至创下了从成立到IPO只花两年半的纪录,直到后来这个纪录被瑞幸咖啡打破。
有趣的是,除了早早跟主流大报打口水战争论“版权”问题的头条之外,快手和拼多多都是很晚才进入主流媒体和大众视野的,“五环内”的人们看到他们时如梦方醒,半信半疑地领略了“下沉市场”的广阔。
2016年年中,一篇名为《残酷底层物语:一个视频软件里的中国农村》的公众号文章在朋友圈刷屏,它在开头写道:“也许朋友你从来没有听说过快手这个软件,但我要告诉你一个吃惊的数据,这个app是中国流量第四大的手机应用,仅次于新浪微博。”其后文章图文并貌地展示了快手上各种“残酷而荒诞”的场景,正如快手投资人张斐说的,“很多人觉得快手很新鲜,很令人惊讶,或者很难接受,但我觉得很正常,我们的世界被割裂的太厉害了。”
拼多多的处境可能更惨。2018年4月,刚完成新一轮融资的拼多多在微博宣布成为湖南卫视《快乐大本营》的首席合作伙伴,立刻引来网友群嘲,大家指责其广告曲过分洗脑,并纷纷留言请拼多多“放过”快本——回头看,那正是拼多多试图从“下沉市场”破圈,重塑品牌形象,从千亿GMV向万亿GMV大举挺进的开端。
快手、拼多多,加上下沉版“今日头条”趣头条的集合效应,令2019年后的“下沉市场”调研成为投资圈的一门显学。
几乎同时段,手机市场里无往而不利的不再是小米,而是OPPO、VIVO——它们在下沉市场有成熟的线下经销商体系,下沉市场也是智能手机业的第二波红利。
值得注意的是,不同于在强竞争环境中跑出来的滴滴和美团,快手、字节和拼多多都是依靠差异化定位,“在一个看似没有机会的饱和领域找到新的商业突破”(黄峥语),差别仅仅在于,张一鸣重新塑造了信息分发模式,宿华重塑了社区社交模式,而黄峥改变了商品分发模式。
也正因如此,他们成为在“巨头更巨”的荫翳下成功跻身第一梯队的公司,是移动互联网下半场难得的突围者。
只缘身在此山中
这十年间,大部分时间我们都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
为什么易到用车比uber还早上线3个月,作为打车模式的创新者有两年时间的先发优势,但最终落败?
在周航即将离开他创办的易到用车之前,他曾在2016年接受36氪的访问时说,这桩生意他最后悔的一件事,是没在滴滴尚未长成、自己还有优势时,按照“车辆满负荷运载下能做到的最低成本”来定价——这是来自其投资人梁建章的建议。但最终不仅不是以最低成本定价,补贴战一度打到一单只要1块钱,市场竞争之剧烈,远超出了周航所知的“经济学规律”。
刚创办易到时,周航就料到网约车市场和政策有冲突,对政策的担忧让他“长期以来,晚上担心得睡不着觉啊,失眠。”但中国政府其实很长一段时间对互联网创新颇为开放,相比Uber在一些欧洲国家受到的管控,中国各地对网约车政策更宽容,直到2018年滴滴顺风车出了人命案,政策管控之手才骤然收紧。
如果说周航是对监管担忧得太早,那么很多互联网金融公司则是对此考虑得太晚。
一度,这是一个人人高薪的行业。在面向消费者的小额贷款上,互金行业先是因为向大学生放贷引发了争议,之后又因为面向高风险人群做“现金贷”、利率可以高达年化100%、进行暴力催收而与高利贷无异。到2018年资本寒冬时,P2P连续爆雷,大家发现大量的P2P公司是自己拿着用户的资金做投资,而非仅做撮合,相当于非法吸储,使得监管强力介入愈发紧迫。
互金公司们只能一瞬间都改为“金融科技”,极速紧缩自己的金融业务,变为服务传统金融机构。2020年蚂蚁集团上市被骤然叫停,也是因为这种行业特性。
为什么共享单车高频、刚需,是一个绝妙的短途出行方案,但最终一地鸡毛?
在戴威和他的北大同学把小黄车生意框定在高校校园内时,这还是一个运营效率和商业模型都十分健康的生意,但狂热的资本和骤然升级的竞争最终打乱了ofo和摩拜两家公司的节奏。市场的疯狂只看数字就能说明——整个2016年,摩拜和ofo两家分别拿下四轮融资,估值逼近独角兽,同时市场上诞生了数十个共享单车品牌,小蓝、青桔、哈罗、Hellobike、优拜等等,整个仅2016年下半年,涌入共享单车行业的风险投资超过三十亿人民币的风险投资。
不理性的铺车竞赛、疯狂的补贴战,让这个生意无法独立造血,步入只能依附巨头的窘境。到了2018年初,摩拜被推上了卖给美团的谈判桌,而坚持不卖身的ofo团队最后在1600万人排队等押金的社会新闻中濒临破产。如今,共享单车摆满街头,但剩下的摩拜、哈啰和青桔三方背后,已经分别是美团、阿里和滴滴三巨头。
同样的疯狂在无人货架领域再度上演。2017年下半年起,这个赛道半年内涌入了超过50家创业公司,接近50亿人民币的风险投资,规模和速度甚至超越共享单车。但一进入2018年,整个行业急转直下,二三梯队公司被洗牌,明星公司大幅裁撤点位、裁员、乃至全面转型——无人货架最终被证明是一种零售的补充业态,无法独立盈利。
为什么直播吸金能力爆棚,但没有长出足够大的公司?
2016年春节,直播公司映客CEO奉佑生几乎是在昆仑万维周亚辉、紫辉创投郑刚的催促下,把1亿元广告费撒向各大卫视和长视频平台,它让上线一年半的映客达到500万日活,也掀起了直播创业的疯狂浪潮——涌入直播的创业公司,2016 年春节是 80 多家,到2016年4 月份接近 500 家,到 2016 年底则超过 1000 家,全行业拿的钱超过百亿。
集体亢奋半年,能洗的用户被洗了一遍,同质而低质的内容留不住用户,持续获客则需要不断输血——仅仅一年,直播的泡沫破灭了,一众没有姓名的小直播平台默默停止了更新,映客们这类泛娱乐生活直播也没有持续长大。
千播大战的遥远终局是斗鱼、虎牙这类主题明确的游戏直播公司最多长到几十亿美金级别,最后成为腾讯游戏生态的一部分;而泛娱乐直播、电商直播则依附在图文、短视频、甚至电商平台之内。如今的业内共识是,直播更大程度上是一个消耗流量的场景,而非聚拢流量。
然而回头看,移动互联网十年依然堪称投资创业的黄金十年。
根据 IT 桔子数据,截止到 2020 年 11 月 ,全球有估值超 10 亿美金的未上市公司的前 100 家中,有 44 家中国公司,平均估值 202 亿美元(相比之下,美国有39家公司,平均估值 101 亿美元);而当前全球估值超过 1000 亿美元的超级独角兽公司有三家,分别是蚂蚁集团(3150亿)、阿里云(1238 亿)、字节跳动(1000 亿),均为中国公司。
在二级市场上,上市的新经济巨头市值节节攀升——过去一年,拼多多股价上涨了277%,美团股价上涨了185%,腾讯股价上涨了80%。就在不久前,快手递交了赴港上市招股书,头条也计划将抖音、今日头条和西瓜视频打包上市。
另一组值得注意的数字是,自2010年后,中国GDP超越日本成为全球第二,而从2010年到2019年,中国GDP相比美国GDP从40%逐步上升到67%,两者差距渐渐缩小。可以说,移动互联网十年本质上是一个中国崛起的故事。
站在2020年,很多人哀叹说一个时代已经过去,世界缺乏新的机会。这有点像2010年时,BAT三巨头鼎立,很多人认为缺乏能突破巨头封锁的创业机会。
不久前,马化腾在腾讯年度特刊《三观》中,首次提出了“全真互联网”这个新概念:“移动互联网十年发展,即将迎来下一波升级,我们称之为全真互联网。虚拟世界和真实世界的大门已经打开,从消费互联网到产业互联网,应用场景也已打开。随着VR等新技术、新的硬件和软件在各种不同场景的推动,我相信又一场大洗牌即将开始。”
熟悉的机会气味和同样熟悉的焦虑感似乎将卷土重来。马化腾的判断是,“就像移动互联网转型一样,上不了船的人将逐渐落伍。”